春 酒
“卖酒咯,卖酒咯,自家酿的米酒,甜的咧!”在异乡的老街陡然听到这叫卖的吆喝声,有关故里春节之际那醇厚又清润的春酒的回忆在脑海里被击中,蓦然间童年岁月的一帧帧画面在记忆中重播上演。

酿造米酒,是家里迎接新年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,也是客家人的传统工艺之一。奶奶喜欢喝米酒,自然酿酒的工夫不会差。早在除夕的前一个月,奶奶便早早将预备好的糯米洗净,浸泡个两天一夜后捞出晾晒,再将白净的糯米放入木甑里用大火清蒸。一想到那粒粒分明、晶莹圆润的糯米饭,我便每隔一会就按捺不住地问:“奶奶,有没有熟啊?还要蒸多久呀?”奶奶的嘴角扬了扬,不厌其烦地笑道:“快了快了,这事急不得呢!”那袅袅上升的雾气,让整个厨房都氤氲着一股稻花的糯香,这股糯香随着糯米的逐渐熟化而不断勾惹着我的味蕾,使我垂涎三尺。
将糯米蒸熟,仅仅是酿造米酒的初始步骤。奶奶将熟透的糯米沥冷后推入缸中,均匀地撒上酒曲。可不要小瞧了这一工序,这里面藏着大学问——酒曲放多了,醪糟便发苦,变成“苦酒”;酒曲放少了,便难以出酒水。因此酒曲的多寡,便决定了春酒口感的好坏。正如生活,多一分紧迫则溢,少一分懒散则缺,唯有恰到好处,才能孕育出微醺佳酿。末了,中间再挖个孔穴,将酒缸压实。落缸之后,便进入发酵环节。只见奶奶用棉被将酒缸严严实实地围裹起来,酒缸像个滑稽的“胖娃娃”,经奶奶“乔装打扮”后心满意足地蹲在房间的角落。
屋外寒风吹彻,屋内温暖如春。不消三天,酒缸就呼出阵阵酒气,房间里充溢着米酒的浓香,每个进门的人都忍不住赞叹道:好酒!这时便可以掀开草盖子,用碗舀出些清澈的酒水来吃。这时的米酒是乳白中泛着一点青色,还飘着几粒酒米,吃起来甜而不涩、浓而不齁,十分爽口、清冽,喝完连碗底都要舔一舔才过瘾。待到“生青”喝得差不多,年关也逐渐临近,把剩下的醪糟灌袋压榨,再封坛沉淀,便可在春节时分拿出来招待来客。
除夕夜,随着爆竹声的阵阵轰鸣,春酒在一声声欢笑中流淌进了大家的胃里,融进了年复一年的浓浓岁暮里。一碗春酒,凝结着春种夏收的辛苦耕耘,代表了金秋时节的丰收喜悦,汇聚了寒冬腊月的阖家团圆。春酒不只是岁序更新的祝礼,更是家乡最温情的传递。
“小妹,要不要来一点?这酒甜着咧。”小贩的叫唤把我拉回了现实,我急忙摆了摆手:“不用不用,我赶路呢。”我顿了顿,轻轻拍打衣袂上沾染的风尘,转身没入人如潮涌的返乡之途。我知道,年味的归途是一碗春酒。